【小圓同人｜杏沙耶/紅藍/杏さや】See you again

See you again

曾以為她所生長的見瀧原是個既沒有入口也沒有盡頭的，有如迷宮般錯綜複雜的繁華城市，然而此刻卻形同一個微型宇宙輕易被盡收眼底。

璀璨燈火猶如星辰，在她澄澈如溪水的眼瞳裡熠熠輝亮。

這個世界並不如自己想像的那樣單純，沒有絕對的是非對錯，沒有真正的公平正義，理想與現實之間的距離是如此遙遠——這是在成為魔法少女不久後，沙耶加率先體悟到的事。

說來諷刺，在自己獲得了奇蹟與魔法之後，隨即面臨的卻是現實的殘酷與理想的虛渺——但她依然努力堅持走在這遍佈荊棘的道路上，試圖成為一個貫徹理念的殉道者。

而身為魔法少女的沙耶加，自然早已無法再以凡人的眼光去看待這個世界，反之亦然。她終將不再屬於俗世的一環，直至死亡都是如此——這便是獲取了奇蹟的代價，但她並不後悔，甚至認為這樣的使命可以說是更加飽滿了她的存在。

「吶，杏子。沒有冒犯的意思，不過——妳認為神明真的存在嗎？」

杏子彎腰撿起遺落地上的悲嘆魔方，接著滿是不解地回望著倚靠在高塔圍欄上的沙耶加，皺起眉頭反問：「……哈？為什麼沒頭沒腦地突然問這種問題？」

沁涼的晚風靜靜吹拂，水色髮絲追循著風的軌跡輕盈飄逸，透著夜色的披風包覆著少女纖巧卻曾數度滿目瘡痍的身軀。杏子甚至不禁心生一股莫名的恐懼，彷彿沙耶加下一秒就會這麼消融在黑暗之中的錯覺。

「嘛——只是好奇。」沙耶加偏頭思索了會兒，漾開一道曖昧的笑靨，「畢竟對於我們這些見證過奇蹟的魔法少女來說，神明什麼的存在不就顯得有點微妙了嗎？」

杏子沒有答話。

事實上，杏子並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關於丘比，關於奇蹟，關於魔法，關於魔法少女，關於信仰，關於神明。

她默默垂下眼簾，凝視著深嵌於鎖骨處那顆囚禁了自身靈魂的焰色寶石。

「……誰知道呢。」

不自覺地攥緊了手中的漆黑方塊，杏子抬頭仰望著無雲的夜空，如斯沉聲呢喃。

說來或許顯得矛盾，然而出身自虔誠的教會家庭的杏子，其實對於父親口口聲聲讚頌著的神明大人並不怎麼抱有狂熱。

只是年幼時總與妹妹桃子跟隨著父親的腳步，到鎮上的教會聽人講道，耳濡目染之下，久而久之便自然當真有那麼一個憐愛世人的神明存在。

兒時純真的她當然也曾有過深信神明的時候。相信只要信守教義，虔誠禱告，絕不為非作惡，慈悲為懷的神明大人便會帶給他們貧苦潦倒的一家更好的生活——至少，能讓他們不必再忍受捱餓的痛苦。

兒時的夢總是美好的。

然而，歷經家破人亡，體會風霜無數，正值豆蔻年華卻被迫早先看盡世間紅塵的她，老早便摒棄了那僅僅存在於聖經紙頁上以及老傳教士滿懷激情的話語裡的天主。

更加諷刺的是，到頭來，真正能夠溫飽她肚腹的還是神明最為厭惡的偷拐搶騙。

憑藉著她那飽受父親唾棄的惡魔之力，同時也是奪走了她所擁有的一切，給予了支持她生存下去的力量，帶著無法償還的罪孽苟活的奇蹟之術。

——形同咒詛般的魔法便是她至死都無法抹卻的罪證。

神明終究不是仁慈的。

又或者，世上本就沒有神明。

無論答案為何，事到如今對於佐倉杏子而言，這種自古以來便爭論不休的存在命題也早已不具任何意義。

不過。

假若真有神明的存在能被證實的話。

——那一定就是死神吧。

佇立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來得晦暗沉重的天空之下，佐倉杏子眨了眨不曉得是淚水抑或是被雨水霑濕了眼眶的眸子，眺望著遠方的黑色喪禮，胸口不禁湧上一陣揪心的酸楚。

到頭來，杏子還是沒有出席沙耶加的喪禮。

儘管焰和麻美都勸她一同出席致哀不下數次，她依舊堅決地選擇了拒絕。

「妳會後悔的。」焰當時百感交集地注視著自己的目光顯得異常灼痛，彷彿她已不願再見到任何的悲傷與不幸。

但她又能以什麼身分出席沙耶加的喪禮？

她能算得上是美樹沙耶加的什麼人？

競爭對手？

狩獵魔獸的夥伴？

可以吐苦水的對象？

又或者是……

朋友？

她不知道。

也沒有機會去知道了。

直到沙耶加死去之後，杏子也仍然不曉得自己在沙耶加心中究竟佔有什麼樣的地位。

她甚至不曉得自己是否擁有替沙耶加的逝去哀悼的資格。

杏子至今仍舊無法忘卻那一天。沙耶加燃盡了靈魂寶石僅剩的生命之火，在那抹熟悉無比的水色光芒裡，宛如融入了大海的泡沫般消逝無蹤的光景，深深烙印在她的腦海之中，愧疚與懊悔更是刻入了她的骨髓，令她無處可躲。

她甚至連挽留都做不到，只能無能為力地眼睜睜目送沙耶加的離去。這時候杏子才再一次明白，就算是賴以為生至今的魔法，也依然無法阻止生命的凋亡。

她彷彿又是當年那個唯獨自己隻身一人被拋下的佐倉杏子。

而她只能活下去。

必須有人記得那個執迷不悟的笨蛋曾經為了這個糟糕透頂——甚至或許根本不值得拯救的世界奉獻了什麼，犧牲了什麼。對杏子而言，沙耶加是這個世界上為數不多象徵著美好的存在，而她實在不值得為了這樣的世界殞命。

沙耶加懷揣著一度被自己拋棄了的信念，並且為此而戰，直到她的生命走入終結的那一刻。

於是，美樹沙耶加便如願以償地成為了理想的殉道者。

她不得不說，這其實很愚蠢。

但這份純粹得耀眼的信念卻令杏子十分羨慕，那是她曾經嚮往、曾經擁有過的事物。然而不甚順遂的人生經驗告訴她，這些從來都不利於在混沌破敗的世道上生存。

這也是為什麼沙耶加最後還是離開了。

杏子不禁想起沙耶加曾問自己是否相信在這個世上真有神明存在，而自己始終沒有明確回應過她的提問。

她向神祈禱乞憐的次數多到難以計數，然而最後得到的卻總是更多的失去與遺憾。到頭來，她的每一個祈願都不過只是一場虛空的幻境，自欺欺人的徒勞掙扎。

焰曾說沙耶加到了圓環之理之後會很好的，因為有個溫柔的神明會帶她到沒有痛苦與悲傷的地方。

麻美也說了同為魔法少女的她們，終有一天會在圓環之理再次相聚。

又是該死的存在命題。

又有誰能夠保證那所謂的圓環之理是否真的存在？

也許……

也許她就只是消失了。

也許自己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她了。

也許真的再也沒有機會將沒能說出口的話傳達給她了——

當看見鐫刻在石碑上、那呼喚過無數次的名諱，杏子忍不住倒抽一口氣，好似整個人的靈魂都被狠狠地抽離至軀殼之外。

——象徵美樹沙耶加確實存在過這世上的證據，最後就僅僅是這破石頭上的幾個文字。

這便是美樹沙耶加不惜獻身守護的世界，在她永遠離去之後回報給她的東西。

——開什麼玩笑。

她憤恨地想，卻猛然發現自己不知何時便已淚流滿面。

哭皺著臉的杏子痛苦不已地蜷曲著被雨淋了一身濕的四肢，將整個人縮成一團，彷彿在祈求著誰的寬慰，又或者是在向誰懺悔。濕漉漉的赤髮緊黏在弓起的背脊上，失去了往日的凜然，黯然無光。

 

她緊咬下唇，瞪著眼前冰冷暗沉的墓碑，眼底滿是悲憤與不甘，而更多的是無以宣洩的悔恨。

——為什麼自己沒能挽救她呢？

挽救這個說法或許是自大了些——畢竟她從來就沒有真正拯救過誰。

然而，若是能早點和沙耶加成為朋友的話呢？

這樣的話，說不定沙耶加就不用死了。她甚至沒能好好和她道別，她們的分離來得突然又無情，而杏子十分熟悉這種令人不知所措的悲傷與無奈。

在這充滿無盡後悔的一生，她總是病態地不斷經歷這些拷問般的痛苦循環——或許這便是她索求奇蹟的代償吧。這個世界終究不是童話，自己也從來都不是被命運善待的人。

「結果我還是沒有去妳的喪禮。」用手背抹去淚雨相織的水珠，看上去狼狽無比的杏子自嘲地笑了笑，「我不知道妳會不會希望我去，我連我們算不算得上是朋友都不知道，更何況妳甚至可能還會恨我，畢竟我說了妳朋友們的壞話，還曾數落妳的願望。」

——我很抱歉。

杏子深知，事到如今才說這些早就已經太遲了，但她還是情不自禁地想要說下去。

「吶，沙耶加。」

柔聲呼喚銘刻在石碑上的那三個熟悉不過的音節，杏子感到無比懷念，同時心頭湧上一股不具名的溫暖，令她不自覺地勾起嘴角。

她這才意識到原來自己已經好久沒有喚過這個名字了。

「妳曾問過我還相不相信神明存在對吧？」

杏子仰望著灰濛濛的天空，任由雨水繼續侵蝕自己，曾經紊亂如麻的思緒此刻卻清晰得不可思議。

「說實話，經歷了這麼多破事，我還是不知道答案，甚至幾乎就要放棄了父親曾帶給我的信仰。但是……」

繾綣的目光凝視著墓碑上的那道銘文，杏子滿懷著念想而無比真摯地如是宣誓：「如果只要繼續相信祂存在，就能夠再見到妳的話，或許我可以再堅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