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圓同人|杏沙耶/紅藍/杏さや】長夜將近 (上)


· 叛逆後至廻天前之間的if向衍生

· 本文有大量以魔獸篇部分設定與廻天PV為基礎進行擴寫的私設,請自行斟酌閱讀



-




葬入墓中者,已不在人間,生前崇高者,已光榮升天;他享受超生之樂,近似創造的歡快;啊!我們鬱鬱不樂,靠緊大地的胸懷。他拋下門徒在這裡苦苦思慕;我們哭泣著為主的幸福!


——《浮士德》第一部第一場〈夜〉




長夜將近




當杏子和沙耶加兩人跟著導航抵達麻美介紹的超級錢湯門口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五十分的事了,勉勉強強趕上了最終受理時間。

坐在櫃檯負責受理入館手續的是一個穿著紺色羽織的銀髮老婦,儘管看上去已有七八十的年紀,整個人卻散發出一種成熟內斂的時髦感,讓沙耶加不禁想起了幾年前去世了的外婆。

老婦雖然戴著老花眼鏡,但視力似乎退化得很嚴重,無論是一開始將入館須知和入會申請表搞混,還是在交給她們置物櫃的鑰匙錯拿成男湯用的都能看出這一點。老婦面對在這種深夜跑來泡湯的兩名未成年少女也沒有多加表示什麼,或許是根本沒發現她們的年紀,又或許是等到了她這個歲數,早已對任何事都見怪不怪了。

除了走道兩邊的自動精算機之外,整個錢湯館從外觀到館內的裝潢與擺設都洋溢著滿滿的昭和風情。

真懷念啊,沒想到還能在見瀧原見到這樣的地方。

沙耶加自從上了中學後就很少來這種公眾澡堂了,以前外婆還在世的時候倒是經常和她一起到老家附近的錢湯洗浴,結束後外婆還會帶她去舊商店街買烤饅頭,再沿途散步回家。

不過這對杏子來說倒是個新穎的體驗,她的原生家庭並沒有這樣的習慣,就連第一次的溫泉旅行都是和美樹家一起去的。

當時一進到更衣室,發現必須和其他人一起坦誠相見的時候,像隻怕水狗般的杏子還鬧了好陣子的彆扭,整個人被定身似地怎麼也不肯動——然而在美樹太太技巧性的勸導下,不得不屈服的杏子終究還是乖乖被拎下水了。一邊望著身旁的杏子好奇地環顧著周圍的側臉,沙耶加一邊為憶及的往事忍俊不禁。

另一方面,杏子也因為那次的溫泉旅行拉近了和美樹太太的關係。美樹太太事後還開心又得意地跟沙耶加分享她的戰果:「杏子ちゃん終於願意叫我『沙耶媽媽』了呢。妳看妳看!這就是草津溫泉[註]的神奇功效啊,不枉費媽媽我特地買了豪華套裝行程呢。」

儘管沙耶加認為這其實和溫泉沒什麼關聯,依然由衷為願意信任家人的杏子感到欣慰與驕傲——她深知這對曾失去一切的杏子而言有多麼不容易——同時也對發自內心付出的家人無比感激。

遵循著老婦的指示,杏子和沙耶加提著一籃館內提供的盥洗用具與毛巾從大廳旁邊的樓梯上到了二樓。足下的室內拖鞋在光滑的木地板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在寬敞無人的走廊間顯得格外響亮。

畢竟是平日的深夜時分,整個女湯現在就只有她們兩個人。或許也是因為這個緣故,杏子這一次在更衣室是很爽快灑脫地卸下了衣服,並主動拉著沙耶加一起走進了水霧瀰漫的浴場。

在沖洗室將身體清洗乾淨,沙耶加用小毛巾包好頭髮,帶著圓木桶起身,向杏子表示自己要先到露天浴池吹點風醒醒腦,浴場內蒸騰的熱氣實在燻得她有些頭暈目眩。

當源自於對方離去的方向的開門聲與淙淙流水聲相疊,杏子倏地一把關上了水龍頭,拿起毛巾隨手裹起了濕漉漉的長髮,不假思索地快步跟了出去。

發現熟悉的腳步聲緊跟在後,沙耶加回過頭來便與帶著沉鬱表情追上了自己的杏子四目相交。杏子當然沒有漏看在那雙水色眼眸中閃動著的驚訝與困惑,對此她只是說了句她也想出來透透氣,接著便催促沙耶加趕快進到浴池免得她真的著涼,還不忘損她一句雖然笨蛋是不會感冒的。

杏子沒能將自己對沙耶加的擔心說出口。當她看著對方在迷濛水氣間逐漸模糊遠去的背影時,諸多不祥的預感同時伴隨著不安與恐懼在她內心叢生——就像今晚她們和涅槃魔獸作戰的時候一樣。

杏子是發自本能地厭惡這種讓人焦躁的不確定感,她的壞預感總是準得可怕——更別提她這陣子還做了不少關於沙耶加的夢。

夢境的內容基本上是大同小異。

夢的開端始於一個夜晚無人的車站月台——正巧就與今晚魔獸現身的地點一致——沙耶加身穿魔法少女裝束,隻身佇立於兩端向夢的邊境延伸的鐵軌中央,她的神情沉靜,目光朝向群星閃耀的無垠星空,潔白披風在月下隨風起舞。她看得很專注,無論杏子再怎麼賣力呼喚,沙耶加沒有一次是搭理過自己的。

除此之外,杏子還發現一件很弔詭的事:出現在夢境裡的沙耶加,總會有一邊的眼睛是金色的——彷彿穿透雲層的聖光,聖潔得令人心生畏怯,莊嚴得令人不敢直視。

當海潮聲(儘管杏子不知道為什麼會有海)如同由遠方一邊鳴笛一邊疾駛逼近的列車般逐漸放大的時候,就代表此時的夢境已接近尾聲。

每到了這個時候,沙耶加總會面帶著寂寞的笑容向杏子開口說話。然而過大的海潮聲卻往往逕自將她的聲音淹沒,傳達不了的話語最終只得如消融於大海的泡沫般湮滅潰散。

搶在杏子追問之前,一陣以沙耶加為中心向外擴散的五彩眩光便會先一步佔去她的視野。當杏子再次睜開眼,沙耶加早已沿著看不見盡頭的軌路背向她遠去。很顯然,對方並不希望自己追上去——而她現在就算想追也追不上了。

被留下的杏子只能眼睜睜看著沙耶加連同那件飛揚的披風消失在萬丈光芒的彼端,猶似在為飛往天國的白鴿送別。

可真是無情的鴿子不是嗎?吝嗇得連根羽毛都不肯留下。

當然,杏子並沒有把這件事告訴沙耶加,也不曉得該從何開口。她唯獨明白一件事——若不好好看緊她的話,自己遲早有一天會錯過那抹水色姿影。


-


「啊,爽快爽快。」

當全身都沒入水溫恰到好處的浴池,激戰過後虛脫般的疲勞頓時一掃而空,繃緊的身心終於得到實質的解放,令沙耶加忍不住發出一聲舒服的輕吟,直呼過癮。她在水質滑膩的泉水中舒展了雙腿,白鷺展翅般舒適地敞開了雙臂,雙肘搭上身後被濺得濕滑的石頭護欄,一邊欣賞月色一邊享受溫泉的姿態很是豪邁。

「果然聽麻美さん的建議來泡湯是正確的決定呢——簡直比用魔法療傷還要舒服上百倍啊。」

如果人在低潮的時候都能泡上這樣的溫泉,世上的魔獸或許也就不會這麼氾濫了吧。

語畢,沙耶加瞥了一眼浮在水面上的圓木桶,躺臥其中的靈魂寶石被毛巾裹得緊緊,閃耀著月光般通透澄明的光輝。畢竟是泡溫泉,為了保險起見她們還是解除了戒指的擬態。

有別於饒有閒情逸致的沙耶加,在她身畔愁眉緊鎖的杏子則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向來敏銳的沙耶加自然是將杏子一反常態的沉默與故作平靜的壓抑都看在眼裡,繚繞升騰的霧氣更替彼此間的溫度差平添了幾分懸疑與神秘。

儘管杏子裝出一副正盯著溫泉出水口盯得出神的樣子,沙耶加依然能感受得到對方時不時投向自己的視線,她肯定有話想說。

與逞強成性(這點自覺她還是有的)的自己不同,性格坦蕩的杏子並不是那種會特意隱藏內心真實想法的人,只要她認為有那個必要,就一定會當面找人把話說清楚——現在的她,或許只是在等待一個開口的時機。

於是,沙耶加決定當個善解人意的聽眾。

「我說妳啊,剛才一定是隨便用毛巾把頭髮包起來後就跟著走出來了吧?」眼看那頭不安分的焰髮就快要掙脫毛巾的束縛,沙耶加便以此為話頭試圖引起杏子的關注,「妳看妳這不是都快塌下來了嘛。靠過來一點,我幫妳重新包好。」

然而杏子卻像是沒聽見、又或者是裝作沒聽見似地回以沉默,凝定的目光越過了沙耶加停留在對邊的出水口上,看著源源不絕的泉水汩汩流入溫燙的浴池,聽著綿延不絕的泠泠水聲迴盪在清幽的庭院,不禁有種彷彿自己依舊置身於那場夢境般的錯覺。

「杏子?喂!杏子!」沙耶加不死心地又喚了她一遍,這回還用上半帶調戲半帶挑釁的口吻補了句:「怎麼,難不成妳在害羞?我們都是什麼關係了,還用得著遮遮掩掩的嗎?」

「哈啊?才沒有。」聽見這番調笑的杏子總算願意轉過身來。她雙手抱在胸前,一臉不甘願地回話:「而且能不能別用那種引人誤會的奇怪說詞啊。」

「那妳就快過來。」

「別用命令人的語氣跟我說話,妳又不是我媽。」

「但我現在可是妳名義上的姊姊喲——喂,妳那是什麼嫌棄的表情,我說的可是事實!」故作不滿的沙耶加邊說邊拉高了聲調,語氣也多了幾分強硬,「別說那麼多了,快點,妳的頭髮真的快要散開來了啦。」

見那人絲毫沒有要進一步行動的意思,沙耶加乾脆自己游了過去,連徜徉池畔的薄霧都被她突如其來的進攻嚇得一哄而散。對方與夢境截然相反的主動積極讓杏子著實一驚,更因為彼此過於親密的距離尷尬得不知該作何反應。

儘管兩人已經朝夕共處好些時日,杏子卻很少有機會這麼近距離觀察沙耶加的臉,還是在這種雙方都一絲不掛的情況下。她在那雙清澄水潤的藍眸深處撞見了自己窘迫的倒影,霑潤的水色髮絲伴著月光一同染織出賽似天堂的藍,賽似星辰的水珠沿著頸肩落入白裡透紅的肌膚,清甜的少女體香連修道者都心悅誠服。

「靠太近了,笨蛋。」

杏子不自覺地吞了吞口水,為了避免讓內心的動搖外溢於表,她擺出一副略顯刻意的厭煩表情,迅速撇開目光,並挺直了汗水淋漓的背脊,試圖挪動身體拉開與對方的距離。

見狀,沙耶加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用充滿好奇的眼神打量著不敢和自己對上眼的杏子,「妳該不會真的是在害羞吧?」

「不都說了才沒有嘛!只是覺得這樣很熱。而且這裡這麼大一個浴池,妳幹嘛偏要往我這裡擠?」

那妳還不是跟著我到外面來了。

沙耶加雖然忍住了回嘴的欲望,卻還是沒忍住在心底吐槽的本能。

再加上,對方面頰的潮紅更讓整句話聽起來欠缺說服力——至於成因究竟是源自於溫泉的熱氣,抑或是源自於心胸的熱意,答案恐怕就只有杏子本人才知道了。

「還不是因為妳都不肯理我。」沙耶加一邊用嬌嗔般的聲音輕聲埋怨,一邊解開了杏子頭頂上那條形同虛設的毛巾。重獲自由的長髮如綻裂的火花般奔散,一陣帶有化工感的薰衣草香氣驀地向她撲去。

沙耶加動作輕柔地捧起了幾乎快化在她手心裡的慵懶焰髮,壓低了聲調,換上認真的語氣開口問道:「吶,講真的,妳到底怎麼了?」

杏子遲疑了半秒才用含糊的聲音回應:「什麼怎麼了?」

「少跟我裝傻了,妳從剛才開始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可別以為我看不出來。哪裡不舒服嗎?還是哪裡受了傷不想讓我知道?畢竟剛才——」

杏子搶過沙耶加的話碴接口道:「就說沒什麼事了,我看是妳太敏感吧。」

「那妳為什麼要像被沒收零食似的苦著一張臉?」語畢,沙耶加停頓了下,思索了半晌後還是決定說出自認最可能接近事實的臆測:「還是說⋯⋯妳還是很在意剛才的戰鬥?」

話音剛落,杏子的肩膀便以肉眼可見的微小幅度顫抖了下。

看來她說中了。沙耶加下意識攥緊了手中的毛巾。

杏子垂下目光,注視著映照著兩人倒影的水面深思了一會,便用一種揉合了諸多情緒的微妙語調反問道:「妳今天是怎麼一回事?」不曉得是不是她的錯覺,沙耶加似乎從這句話中聽出了幾分酸澀的戒懼,「雖然只有一瞬間,但妳的魔力當時確實消失了。」

「⋯⋯果然瞞不過妳啊。我還以為我藏得很好呢。」

「這種事哪可能藏得住。」

「說的也是呢。」

聽見杏子的回答,沙耶加露出了一個百感交集的苦笑。

經歷一場與魔獸纏鬥許久的苦戰之後,筋疲力盡的她們之所以沒有馬上回家,反倒特地坐電車來到這個離家有段距離的錢湯,追根究底來說也是基於這個實屬異常的突發事件所致。

身為當事人的沙耶加當然是最在意這件事的人——畢竟魔力突然消失什麼的,簡直是前所未聞。

總歸來說,今晚的勝利可說是驚險又僥倖——睽違了半年之久,涅槃魔獸終於又一次現身於見瀧原。就連四人之中經驗最老道的麻美都直呼這是自她們組隊以來最驚心動魄的一場戰鬥。

魔法少女的畢生之敵——魔獸是一種無法被普通人類感知的未知生命體。遊牧於暗夜之中的牠們除了會吞食人類的感情能量藉以繁殖,還會釋放瘴氣藉以壯大族群,可謂人類最大的隱性天敵。

除此之外,魔獸本身還是擁有明確階級之分的社會性物種,由上至下可略分為涅槃、悟道、修道以及普通魔獸這四種階級,並且偏好以狼群般的圍獵方式來捕食人類。

一般而言,涅槃魔獸會針對人煙稠密的場所釋放大量瘴氣藉以迷惑人類,再讓一部分的普通魔獸藉機將失去心智的人類一網打盡,另一部分則會以善戰的悟道與修道魔獸為首,在瘴氣的掩護下埋伏等待魔法少女的到臨,並以攻其不備的人海戰術獵捕牠們的頭號目標。

在暮春夜晚肆虐的魔獸這一回將鬧區的車站選作了狩獵場,酷寒的嚴冬驟至,凜冽瘮人的濃厚瘴氣更讓魔法少女們陷入超乎預期的苦戰。

依照她們的原定計劃,首先由杏子與沙耶加兩人負責打頭陣將第一線的魔獸從車站引開,在削弱涅槃魔獸周邊戒備的同時也達成混淆視聽的效果,一旁待機的渚則會趁隙追蹤瘴氣的源頭,並盡可能為她們的王牌打造一個適合遠程狙擊的環境,再由麻美以精準打擊的方式直取魔獸軍團的命脈。

然而,計劃卻遠遠不如預期中的那樣順利。

正如杏子所說的,當她們與兩隻大型魔獸正打得難分難捨之際,沙耶加的魔力卻像是跳電般毫無預警地消失了——而且不單單是魔力,甚至連體力都跟著一併流失——無論是憑空消失的魔力還是不聽大腦使喚的身體,在任何戰鬥中都足以成為致命因子。

使不上力的雙手連刀柄都握不住,雙腿像是漏了氣的皮球般疲軟,失去平衡的沙耶加就這麼摔下了結冰的鐵路橋。

眼明手快的杏子雖然及時接住了沙耶加,卻沒能來得及擋下魔獸不給人留活路的猛烈追擊。瘴氣的火焰兇猛地朝破綻百出的兩人直撲而去,儘管魔法屏障在千鈞一髮之際勉強護住了要害,卻依然帶給她們不小的傷害——杏子也是在那一刻確定沙耶加的魔法是真的失效了,畢竟她的傷口並沒有像往常那般在一瞬間就恢復如初。

不僅如此,當兩人才剛剛著地(如果落到河裡也能算得上是著地),甚至連腳步都還沒站穩,蓄勢待發的悟道魔獸就已經氣勢洶洶地追了上來,遠處還有修道魔獸在伺機狙擊,顯然沒打算給她們任何喘息的餘地。

所幸沙耶加的魔力在這危難關頭及時恢復,否則僅憑杏子一人根本難以應付這樣的兩面夾擊。她們就這麼以一副落湯雞的狼狽姿態咬著牙繼續作戰,直到靈魂寶石的光澤都已雙雙黯淡,整場戰鬥才終於在麻美的砲擊下有驚無險地劃下了終止符,數量頗豐的悲嘆魔方也算是多少彌補了早已筋疲力竭的眾人的心。

等一切終於平息之後,麻美便推薦了這間從她小時候就經常和雙親一起光顧的錢湯給二人,在分別前還特意叮囑杏子要多加留意沙耶加的狀況——她其實也很想同行,不過由於渚在作戰時吸入了太多瘴氣,出現強烈排斥反應的身體即使在戰鬥結束後症狀也仍未完全解消,為慎重起見,麻美還是選擇先帶渚回家觀察與靜養。

「這麼說起來,從我們趕到車站的時候開始,我就一直有種說不出來的異樣感。」沙耶心有餘悸地說,「連周圍的空氣都在支配著自己似的。」

回憶起在化為凍土的月台上被冰冷瘴氣籠罩全身、無處可逃的感覺,依然令沙耶加感到惴慄不安。若將魔力比作河流,那麼她體內的魔力就好比是在那一刻迎來了猝不及防的冰封期。

「這我也有同感,加上今晚的魔獸強度實在很不尋常,那個瘴氣的濃度和以往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量。」杏子瞥了一眼對方收納在圓木桶裡頭的靈魂寶石,不自覺地蹙緊了眉頭,「至於妳的情況⋯⋯果然是因為詛咒之類的關係嗎?像渚那樣吸了太多的瘴氣?」

「該怎麼說呢⋯⋯總覺得不是像詛咒那樣單純的東西。」沙耶加一邊偏頭思索,一邊用不確定的口吻答道:「那個時候,不光是魔力,連身體都突然像被什麼東西給抽光力氣似的。而且,雖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間,但我的意識也跟著中斷了。」

所以她當時才會直接摔下橋嗎?杏子暗忖道。

「等我醒來就發現自己被妳抱著,然後下一秒魔獸就跟著殺過來了。」

聽了這段讓人不安的描述後,杏子帶有疑慮地反問:「妳剛剛說的意識中斷⋯⋯指的是像靈魂寶石遠離身體的時候那樣嗎?」

「對,」沙耶加點了點頭,「過去就算中了詛咒,也沒有像這樣過,而且——」

話才說到一半,一陣伴隨著刺痛的強烈暈眩感忽然襲向了沙耶加。只見她兩眼一黑,身子一軟,整個人就好似脫線木偶般倒進了杏子的懷裡。

「沙耶加?妳怎麼了?喂——」

與早前相仿的突發事態讓杏子忍不住跟著慌張了起來,她一邊急促地反覆喊著沙耶加的名字,一邊來回搖晃著那對被泉水潤得光滑的肩膀。

然而,無論杏子如何叫喊,她的聲音都無法抵達對方的耳中,就好比那些在數十個夜晚裡反覆迴繞的夢境那般。

彷彿正在迎接一個宇宙的新生,混沌激揚的資訊風暴硬生生截斷了沙耶加與現實之間的連繫。她的意識蒙上金光,黑洞將它吸納,記憶與幻像交錯而成的星雲在她腦內急速膨脹。當沙耶加再次睜開雙眼,一抹朦朧破碎的身影旋即穿透迷濛的霧靄,悄然無聲地晃到了她的眼前,若隱若現的模樣恍若遭世界遺忘的幽靈。

那是揉合了所有不可名狀之物與怪誕的聚合體——沙耶加甚至難以斷定那是否能算作生命體。身型龐大的它身披鋼鐵甲冑,手舉鋒芒長劍,長有一條覆滿斑斕鱗片的魚尾巴,鐵灰的頭盔底下藏有深淵般黑不見底的眼睛(至少她認為那是眼睛)。

不知為何,面對眼前謎團重重的異質存在,沙耶加非但沒有感到一絲的恐懼,反倒萌生出一種既陌生又熟悉的親近感——甚至還生起了一種近似懷念的奇妙心緒,這很弔詭,明明她從未見過它,對它更是一無所知。

幢幢黑影傾身湊近了一臉迷茫的沙耶加。它如指揮家般以緩慢的節奏揮舞起長劍,在白茫茫的霧幕間開始了無聲的即興演奏。宛如魔法一般,形似文字又形似樂符的神秘圖騰紛紛由劍鋒迸湧而出,在氤氳的水面上輕盈跳躍,激盪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紋,勾勒出一道又一道虛幻綺麗的連音線。

——它想要告訴她什麼呢?

看得入迷的沙耶加下意識伸手想捉住它們,眼前所見的一切卻在下一秒全都煙消雲散。



「——耶加、喂,沙耶加!」



將沙耶加從迷離的幻夢中拉回現實的是杏子嘶啞的呼喊聲,以及那張在浮動的光影中逐漸清晰具體的面容。

她似乎喊了很久,沙耶加從沒聽過杏子這樣的聲音,像是受盡磨損的老舊磁帶,卻完整錄下了所有因自己而起的憂慮。

為確認是否真的已經取回了意識與身體的主導權,沙耶加試著動了動手指,並且在她出於本能反應嘗試坐起身、見到身上蓋著的浴巾的時候,才猛地發現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覺間離開了泉池,被移動到更衣室裡的長椅上了。

看來自己是在溫泉裡暈倒了嗎——那麼剛才那個,果然是夢嗎?

呆望著懸吊在木樑上、煥發著鵝黃燈光的舊式吊燈,沙耶加一邊揉著還有些發疼的太陽穴,一邊理起了還糾纏不清的思緒。那到底是什麼呢⋯⋯

見對方隨著意識的恢復,原先慘白的面龐也逐漸恢復了血色,從事發當下就一直繃緊著神經的杏子總算是鬆了口氣,「老天,妳可終於醒了。」她瞅了一眼被安置在梳妝桌上的靈魂寶石,亮麗無暇的水色光輝依舊,卻多了幾分她方才留下的掌溫,「我差點就要叫麻美趕過來了。」

像是一時間忘記了發聲方法似的,沙耶加輕咳了好幾聲,接連失敗了幾次後還是只能拼湊出幾個勉強能辨識的單詞:「杏子、我⋯⋯咳咳!」

杏子遞給沙耶加一杯加了鹽的熱開水,「慢慢講就好。」

「⋯⋯謝啦。」沙耶加心懷感激地從杏子手中接過溫暖的紙杯。她朝杯口呼了幾口氣並淺啜幾口,經過水分滋潤的喉嚨終於如她所願地組織出成句的語言:「妳有看見嗎?剛才出現在溫泉裡的⋯⋯」

「看見什麼?池子裡除了妳跟我之外什麼都沒有。」儘管內心感到困惑與擔憂,杏子還是盡可能保持冷靜的語氣反問:「妳看到什麼了?」

「不⋯⋯沒什麼,只是做了個夢。」

畢竟連她都還沒理清狀況,為避免徒增彼此不必要的煩憂,沙耶加最終只是搖了搖頭,沒再另做解釋,「我剛剛暈過去了嗎?」

「妳話說到一半就突然昏倒了,臉色也變得像是被魔獸咬了一口那樣冰冷又蒼白。」

「是嗎⋯⋯可能是泡了太久的溫泉才貧血的吧。」

「所以妳到底看到什麼了?老實交代,這可能和妳暈倒的原因有關。」

「不用這麼嚴肅啦。我從小就是這種體質,以前也不是沒發生過類似的事情。」

沙耶加!」積累已久的焦躁使得杏子不自覺地提高了說話的音量,「別想糊弄過去,妳知道我有多——」

「抱歉,今天晚上一下子就發生了這麼多事,讓妳擔心了吧。」

儘管明白杏子說的確實是再合理不過的正論,但沙耶加卻莫名有種不要讓對方知道比較好的強烈預感,就算換作是麻美這麼質問自己也會採取同樣的態度吧。因此,沙耶加還是選擇相信自己的直覺,正面迴避了搭擋的追問。

「但我真的沒事啦!妳看,我現在不是好得很嘛——就連剛剛受的傷也都痊癒了。」說完,沙耶加還向杏子展示了下原本受到燒傷、現已癒合的上臂,並展露一個討好的笑容,「時間也差不多了,再不回家的話可能會被媽媽發現的。」

「沙耶加⋯⋯」

「我真的不要緊的,也沒在逞強。吶?」

深諳對方性格的杏子知道這是沙耶加想要結束話題的明示。這種時候,無論自己的態度再怎麼堅決強硬,美樹沙耶加那份堅韌得可恨的執拗也不會讓她鬆口的——這一點她可是從她倆第一次見面時就深有領教,她又能拿她有什麼辦法呢?

「走吧,該準備回家了。」


要是真的沒事的話,就別露出那種表情啊,笨蛋。

直到她們離開錢湯,回到家中準備就寢,杏子也始終沒能將這句話說得出口。




-


[註]草津溫泉:位於日本群馬縣吾妻郡草津町的溫泉名勝地,其起源已有千年之久,為日本第一名湯,與兵庫縣「有馬溫泉」及岐阜縣「下呂溫泉」並稱日本三大名泉之一。

留言

熱門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