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圓|杏沙耶/紅藍】一緒にいてるよ(05,End)

05.


  事實上,佐倉杏子並不明白自己究竟為何會對美樹沙耶香如此執著。在透過曉美焰得知在不同時空的自己亦然如此──不下數次地捨命拯救美樹沙耶香,最後甚至到了與她同歸於盡的地步之後,她的困惑更深,也為此而深感嘆惋。

  ──畢竟這同時也象徵著,無論自己再怎樣竭盡心力地去拯救,始終只能以失敗告終。
 
  她究竟目睹過多少次沙耶香因悲憤而潰堤的容貌?
  她究竟目睹過多少次沙耶香因絕望而倒下的剎那?
  
  她究竟,感受過多少次沙耶香的淚水?光是想到這些,杏子的內心就感到劇痛不已。假若這便是她們不容違抗、不容改變的命運,這也未免太過令人難以接受,又該何以去接受?

  走出了曉美焰居住的公寓,仰起頭若有所思地瞥了眼方才所待的房間後,杏子便又馬上回過頭,轉身向前邁步,擺曳的馬尾在半空劃出一道無懈可擊的完美圓弧。

  此外,對於曉美焰這個人,她更是佩服萬分,卻亦為她心感憐憫與不捨。

  儘管飽受了種種殘酷而慘痛的苦難與悲傷,身處於這遍布絕望的迷茫荒漠,她卻仍舊未放棄探尋出口的希望。即便是自己,若說知曉於前方等待著自己的唯有無盡絕望,也只能選擇了放棄一途吧。但換方面而言,這亦代表倘若曉美焰放棄繼續輪迴的希望,那麼她必定會為在心中無限鼓脹的絕望所噬,付出過大的代價後卻只換來抱憾而終的結局,最後獲利的終究只有キュゥべえ──那樣的人生,實在太過悲慘,太令人不甘。

  因此,最初的願望已然成為指引曉美焰的最後路標──無論是在現今還是那過於遙遠的未來,皆會是如此的吧。

  而自己也會是一樣。
  
  「……看來不管哪個時候的自己,都是個笨蛋啊。」嚥下了最後一口鯛魚燒後,杏子便自嘲地咧嘴冷笑。「當然,那傢伙也是了,無論哪時候都是這麼天真的傢伙。」

  捨棄了舊有的功利主義,反之無可救藥地想要去拯救那個與過去的自己相仿的少女,不願她步上與自己相同的錯誤道路。
  正負相抵為零,如她所云的──若果美樹沙耶香是自己僅存的希望,那麼自己就只要代替承受她的悲痛、她的絕望就好──同樣的悲傷,只需一人承受就好。
  既然是沙耶香喚起了被自己塵封心底的理想,那麼她也祈禱著,直到最後這名少女仍能懷有這分希望而安然睡去。
  這僅非是她最後的也是唯一的救贖──更是佐倉杏子獨具的溫柔。
 
  將那近乎全黑的Soul Gem舉至眼前端望,杏子不禁百感交集了起來。由幽深的黑暗中流瀉而出的殷紅微光,彷彿正告誡著自己已是日薄西山。但如今對此她卻已能坦然接受,又或該說去介懷這種無法挽救的既定事實,早已不具意義。早該明白的,打從與惡魔交易的那刻開始,她們便該要有付出代價的心理準備,畢竟這場交易從最初便是不相等的掠奪與被掠。
  

  就在這時──

  「即使得知一切真相,也明白自己的努力終將化為烏有,妳還是不打算放棄嗎,杏子?」不被歡迎的客人於眼前乍現。

  「怎麼又是你這傢伙……我的事才用不著你管,快滾出我的視線吧,看到你就一肚子火。」不願再與其多加接觸,杏子毫不遮掩地對逐步逼近她的キュゥべえ擺出厭惡的表情。

  「妳們人類真讓人無法理解呢──剛才沙耶香也是這種反應哪──老是擅自將我們採取的行動誤解為施加在人類上的惡意。」

  還敢說,真是大言不慚。「哼,就算說了你也不會懂──慢著你說沙耶香?她醒過來了嗎!喂你這混帳沒對她做什麼吧!」原先對キュゥべえ的話不以為意的杏子,當對方一提起沙耶香後便頓時轉變了態度。她一把揪起キュゥべえ的頸子,怒瞋著顏色始終如一的它質問道。

  「只是對她告知現況而已,況且我們現在也沒必要去介入,」キュゥべえ那淡淡的笑顏在杏子眼裡是越發狂妄,「現今的美樹沙耶香絕對是無法挽救了,儘管妳以自己的Soul Gem來替沙耶香拖延時間,但也相對地產生了副作用。而這點妳也是一樣的哦,杏子──就算使用再多的Greif Seed,妳們的Soul Gem也無法淨化了吧。十分遺憾,妳仍然無法改寫妳們的命運呢──不過單憑妳一人就能走到這步,我是由衷感到佩服呢。」

  對キュゥべえ聽來淨是諷刺的褒揚,杏子只是報以令人窒息的緘默,但對方的言語卻著實向她的心予以抨擊──縱使早在替沙耶香淨化時,她便已心裡有數,但她依舊祈求著那微乎其微的渺茫奇蹟,只可惜她始終未受奇蹟眷顧──所謂事與願違哪,她那坎坷的人生向來是如此不順遂。

  「嘛,那麼最後就當作是對妳的敬佩之意,和妳說吧──沙耶香她,已經回想起在其他時間軸所發生的事了哦。」聞聲杏子先是詫異地睜大了雙眸,隨後似乎是想通了什麼,換上釋懷的面容,但蘊涵其中的苦澀依舊不減。

  到頭來還是讓她恢復記憶了嗎──這種不堪回首的記憶就這麼遺忘下去不就好了嗎,畢竟即便回想起來也只會徒增傷悲。

  ──既然如此,那麼那個傢伙現在也做好抉擇了吧。

  「雖然沒有先例,但我想這大概也是副作用之一吧,因為魔力共鳴而產生記憶共享的現象──妳不意外嗎?」キュゥべえ一臉疑惑地歪著頭,視線與杏子隔空交錯。本以為佐倉杏子會深受這不可違逆的事實影響,豈料對方反倒是稀鬆平常地聳聳肩答腔,「沒什麼好意外的。倒不如說,這是預料中的事吧。」

  畢竟她都選擇相信了那些屬於不同的自己的記憶,她連這種荒謬事都相信了,又還有什麼是值得大驚小怪的?

  「再說『魔法少女是超乎常理的存在,無論做出多麼不合理的事都沒什麼好驚訝的』,不是有誰這麼說過嗎?」原封不動地將對方過去所說的話,連同對牠的憎惡一併還之,她微傾著首便訕訕一笑,高揚的語調中滿是戲謔和諷刺。

  ……這倒也不無道理呢。キュゥべえ罕見地陷入了沉默,擺了擺耳朵,看似是在咀嚼著杏子的言語,絲毫未把對方露骨的嘲諷放在心上,又或者牠根本沒有察覺。這時候,杏子忽然鬆開抓住自己的手,並轉過身作勢要離開。「唔,佐倉杏子,難道妳還……」牠昂首注視著杏子欲遠去的背影,便出聲呼喚,雙目霎時掠過一絲驚訝。

  「很可惜並不是你想的那樣。」駐下足卻並未回首,杏子平靜地否決了キュゥべえ的揣測。她猶豫了半晌後才接口回答,便逐開一抹令人心醉的溫柔笑靨。「──只是要回家而已,畢竟還有個麻煩的傢伙在等著哪。」

  「嘛,和你說再多也沒用吧,畢竟像你這種沒有感情的生物是不會懂的哪。」獨獨以此話作為最後的訣別,佐倉杏子向前闊步,踏上了她這不算長卻已歷經滄桑的人生最後的歸程。



  漫不經心地吃著平淡無味的早餐,在許久未進食且魔力消耗過度的情況下,即使沒有半點食欲,但沙耶香還是知道多少得補充一些體力,以備不時之需才行──畢竟沒人能夠預知魔女出現的時機。

  再者,就算Soul Gem已經讓杏子淨化乾淨,但正如キュゥべえ所言,假若再持續大量消耗魔力的話,她的Soul Gem會撐不住的。何況目前沙耶香的靈魂狀態依然很不穩定,而最壞的情況,可想而知便是自己將在近期內魔女化。

  ──危機潛伏在各處。就像顆不定時炸彈那樣危險的存在──現今的美樹沙耶香顯然無法再作為對抗魔女之夜的戰力了,也不能繼續待在圓、恭介、仁美以及自己的親人身邊。

  絕對不能將危機帶至自己所一心守護的人們身旁。這是美樹沙耶香作為魔法少女一直以來的決意,也是最初的心願──然而,這樣單純而真摯的信念,終究不得不為過於殘酷的現實所湮滅,甚至成為自己的致命傷。

  「不過……說到親人嗎──」看著這只有無限寂寥與自己相伴的冷清房間,沙耶香不禁感慨地漾開一抹苦笑。她不知道究竟有多久沒和父母說過話、一家人好好團聚了──總是在外四處奔波的雙親,鮮少有機會碰上面,就僅有少數時候會在電話裡稍微聯絡而已──因此,本應是最親密的家人,反而成了最陌生的親人,彼此間的相處也不如想像中的融洽。

  與家破人亡的杏子不同,她擁有家人,卻未真正體會過家的溫暖。雖說如此,但家人說到底仍是家人,自己屬於美樹家的一份子的事實不會改變。

  「只留下一封道別信後就不見人影,他們肯定會感到莫名其妙吧,搞不好還會氣得大發雷霆。」但屆時她也無緣見到了那久違的光景了吧。對於要離開的決定,她不免會心生愧疚與眷戀──可她已別無選擇,這就是成為魔法少女的她的末路。

  定睛凝視著餐桌上的Soul Gem,仿如風中殘燭般倔強地閃爍著微薄的藍光,好似要在即將消逝的生命留下最美的光采,抑或是不願就這麼輕易向捉弄人的命運認輸。  
  但說起來……自己應該也撐不了多久了吧。纖細的指尖輕輕撫過Soul Gem上的裂痕,沙耶香心感無奈而顯消沉地心想。這就是她們魔法少女的命運啊……等待著她們的僅有變為魔女的未來,曾親眼目睹過前輩的終焉,甚至也曾變為魔女的自己,感受更是無比深刻。

  她已然想起過去。起初她以為那只不過是キュゥべえ的花言巧語與假象,但當親睹化作魔女的自己和杏子同歸於盡──那些曾在夢中所見、似曾相識的景象後,才頓時了悟這一切都是貨真價實的「歷史」。之後,諸多被埋藏在記憶深處的瑣碎片段,便逐漸串聯成她在每個時間軸所擁有的記憶。而沙耶香也由此發現出一個令人心痛的共通點。

  那就是無論何時,痛徹心扉地呼喚著自己、在最後與自己相伴的自始至終都是佐倉杏子一人。
  由最初的互相廝殺,抱持不同理念因而背道而馳,但最後卻是攜手迎接結局。

  如今,最令美樹沙耶香放心不下的無疑便是佐倉杏子──並非鹿目圓,並非上条恭介,亦非志筑仁美,而是不曾放棄過自己的那人──她為她付出的太多,而自己卻未能和她說聲謝謝和對不起,甚至連聲再見也來不及說出口。

  「如果我們能不是在這種情況下相遇的話,是不是就能有不同的結果呢?」這樣她們或許就能成為朋友了吧,她們就能不必再與彼此擦身而過了吧?

  想見她。
  想見杏子。
  好想見那個其實溫柔到不行的笨蛋。

  對那人的思念如同潮水在翻湧,就要衝破心胸將她帶至那人身旁一般。

  ──不能再待在這裡蹉跎所剩無幾的時光了。一面這麼思忖,沙耶香一面站起身,早已無暇去收拾那杯盤狼藉的餐桌,一把拾起桌上的Soul Gem後,就直往玄關飛奔而去。

  
  「杏、杏子──」

  「唔沙耶香?別亂嚇人啊……喂?妳幹嘛突然哭呀!」

  正當站在門外的杏子準備要按門鈴時,玄關門便被人由內打開。旋即映入眼簾的是撲到自己懷裡的沙耶香──而她萬萬沒想到,沙耶香就這麼埋入她的胸懷,開始失控地不斷啜泣,直到她的嗓子跟著沙啞了為止。


 活像隻飢腸轆轆的狼垂涎地望著滿桌佳餚,四溢的香氣正不迭地蠱惑著杏子的味蕾,令她不免食指大動。沙耶香本以為杏子會二話不說就狼吞虎嚥,不一會兒便將餐點一掃而空。沒想到對方卻是不發一語地坐直了身子,雙手合十並闔上了雙眸。轉瞬間,一股聖潔而不可侵犯的莊穆氣息便在杏子身旁繚繞。雖然沒有任何宗教信仰,卻也讓一旁觀看的沙耶香受這氛圍所感染,跟著在心底向神靈祈禱與感謝。

  啊,說起來這傢伙曾說過自己是出身自教會家庭的呢。偷偷瞄了眼正虔誠地向天父禱告的杏子,沙耶香總算是想起了杏子的家世背景。明明是個好孩子,為何上帝卻總未能聽見她的祈禱呢?不但如此,甚至還讓她遭遇了這樣慘痛的苦難。

  結束餐前的禱告後,杏子迅速拿起碗筷,並以令人驚艷的速度開始大快朵頤。她嘴裡一面嚼著食物,一面發自心底向沙耶香稱讚,「哦哦──看不出來妳的廚藝其實還挺好的嘛,沙耶香。」

  「喂喂妳這傢伙的話還真失禮呢。再怎麼說我畢竟都是一個人住啊,三餐不能自理怎麼行──」無奈地白了她一眼,沙耶香嘆了口氣,接著像是想起什麼似地發問。「倒是妳,老看妳在吃零食,應該很少吃到這種『正統』的晚餐吧?」

  「嘛,我的話能好好吃一頓飯就很滿足了吧,在成為魔法少女以前,還沒辦法這樣過著能溫飽自己的生活呢。更何況都已經不是人類了,營養均勻什麼的也不必管了吧──真要說的話,Greif Seed才是我們的養分吧。」故我地說著話的杏子,發現另一方異常的靜默後便意識到自己說錯話,趕緊道了歉。「唔抱歉,我好像太多話了哪,別太在意。」

  「……不,妳說的沒錯哪。」只見沙耶香搖了搖頭並以平淡的口吻、似笑非笑地這麼應聲,她細柔的聲音彷彿就要隱沒在空氣裡頭。不安的視線滯留在杏子的胸口附近,稍嫌憔悴的面容倏地覆上了一層陰霾。隨後她話鋒一轉,抿緊了發白的唇,便開口問道,語氣中參雜著幾許憂慮。「對了……杏子,妳的Soul Gem現在怎麼樣了?」

  聞聲,杏子沒有馬上答話,但並沒有隱瞞真相的打算。她靜靜地放下了碗筷,便向前伸手讓那渾黑如墨的Soul Gem展現在沙耶香面前。即使早有預感,見狀沙耶香卻還是忍不住屏息。

  「我想那傢伙應該有和妳說過吧?雖然不甘心,但正如牠所說──我大概也就到此為止了呢,頂多只能再撐個幾天吧。」一派輕鬆地邊悠然道出事實,邊將Soul Gem納回。明明是攸關自身生死的事,身為當事人的杏子卻顯得氣定神閒,而她那事不關己的態度反倒引起了沙耶香的怒火與罪惡感。

  她為杏子的滿不在乎而慍怒,但更為造就一切卻無能為力的自己感到氣憤。心有不甘的沙耶香咬緊了唇,雙手交疊於膝,垂首而面色凝重地開口。「──對不起。因為我的關係才害妳……」

  「妳沒必要道歉。會導致這種結果我也得負起大半責任,畢竟說到底這都是我的自作主張,所以妳不必感到自責或是愧疚。」

  怎麼可能不愧疚!她怎麼可能原諒連累了他人的自己啊!欲如此出言相駁的沙耶香,正要開口時卻遭杏子先一步奪得發言權。「並且,讓妳獨自一人離開這種事我也絕對不會容許,妳可別天真到以為這樣就能逃開我啊。」語罷,不忘附上那一貫作風的玩味淺笑。

  唔哇……完全被看透了啊。原先準備辯駁的沙耶香頓時一陣語塞,隨後像看開了什麼似地,以一抹苦笑置之一切。即使內心被對方摸透,可她非但未因而反感,甚至還感到一絲欣慰與難以言喻的喜悅。杏子會對自己的心思瞭若指掌,是不是因為她們就是如此相似的存在呢?──或許她原先便和自己抱有相同的打算吧。

  沙耶香知道就算拒絕杏子和自己一起赴死也是徒然,兩人的結局不會故而改變。所以她僅是輕輕頷首,壓抑著眼看就要潰堤的淚水,有些哽咽地輕語,「……嗯,謝謝妳,杏子。」揉了揉濕潤的雙眼,稍微整頓了下思緒讓心情平復後,沙耶香便仰起首與杏子相覷,接著莞爾一笑。「比起變成魔女,我想這樣應該是最好的結束了吧。」

  映照在彤紅的瞳仁的那抹身影,此刻看來是如此婀娜多姿,但卻也令人為這樣的她而惋惜──再怎樣美艷的花朵都會有凋萎的一天。凝望著沙耶香可掬的笑顏,杏子不禁心生苦澀。哪怕只是一瞬,她都希望能挽留這份笑容。

  最好的結束嗎?

  這種事──


  「誰知道呢。」伸手輕拍了對方的頭,杏子露齒輕笑,面容無比溫柔。「不過更重要的是,既然這是沙耶香妳自己的決定,那麼這就足夠了吧──假如不能改變注定滅亡的命運,那至少也要由自己決定如何終結這一切不是嗎?無論對錯與否,只要別留下缺憾就好──我們也只有這麼一次人生。」

  雖然她們卻在不知情的時候經歷過了許多不盡相同的事。

  沙耶香遲遲一語未發,只是低頭默默沉思。而杏子也沒多言,她知道自己的心意已經確實傳達到了。像是要緩和氣氛一般,杏子拍拍腹並伸了個懶腰,一臉滿足地說:「呼吃飽了、吃飽了,多謝款待啦沙耶香,飯很好吃喔。那麼我──」

  話未道盡,沙耶香便忽然插口說:「那個……杏子妳今晚就住我家吧?反正家裡也只有我一個,這樣妳也不用再找休息的地方……」稍稍使力拉住了杏子纖細的手臂,爾後沙耶香有些難為情地撇過頭,目光卻仍飄向對方。

  「另外──明天,希望妳能陪我去些地方。」



  餘音嫋嫋,那悠揚的琴聲宛若在她倆的耳畔呢喃,婉轉動聽的樂音令人聞韶忘味。

  然而,徜徉在這美妙樂聲中的佐倉杏子卻是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她那板著臉、緊蹙眉頭的苦悶模樣,和身旁沉醉其中的美樹沙耶香恰好成了微妙的對比。
 
  ──她怎樣也沒料到,沙耶香竟會帶著自己來到那個小少爺的家門前。 

  一把無名火在心頭熊熊燃燒。握緊雙拳,終究按耐不住滿腔的煩悶與不悅,杏子轉向沙耶香便開口問道,「喂,沙耶香,妳到底在想什麼?事到如今,為什麼還要來這種──還要來那個小少爺的家啊?妳不是……」話說到一半她便及時打住,猶豫是否該繼續發言,滿是擔憂地瞥了眼沙耶香。

  經過數次輪迴的杏子,目睹過太多次沙耶香的毀滅,其中上条恭介也是重要的因素之一,會對他抱有嫌惡感是在所難免。但不單單是出自她己身的怒意,如今沙耶香對此的感受亦是她所顧慮的。沙耶香究竟是否已經釋懷?心境上又有何轉變?這始終並非是杏子所能知曉,亦非她能決定的事。

  老早便猜到杏子會有這樣的反應,沙耶香先是深吸了口氣,將視線從上条家的宅邸移至杏子身上。「現在已經──沒問題了,別擔心。之前在公園裡的時候,妳不是跟我說了嗎?『好好去面對自己的心情』什麼的──所以現在我才會和妳來到這裡。」

  其實在仔細思索過有關上条恭介的事、自己許願的初衷後,再加上過去業已歷經過多次相同的經驗,對於恭介和仁美交往的事,沙耶香也早早釋懷,而同時她亦衷心為青梅竹馬和友人祝福,當然起初她還是會有那麼些嫉妒,但這就是所謂的青春不是嗎?

  「我總算是想起來了呢,我最初的願望──就只是希望能再聽見恭介的演奏、再看見他在舞台上大放異采的樣子而已──能再聽見這琴聲就足夠了。」見杏子全神貫注地聆聽她的自白,沙耶香竊竊地笑了,一股源自內心深處的暖意跟著升湧而上。「而且不管怎麼說,這都已經是最後了嘛!我已經不想留下遺憾,也不想再後悔了。」

  聽聞了對方真摯的告白後,對沙耶香那至今仍舊不渝的信念,懷有她所無法觸及的執著與倔強沒轍的杏子,在心底嘆了口氣,並苦笑了笑。真是的,明明只是個愛逞強的傢伙呢──卻又令她羨慕不已。「……是嗎,這樣的話我也沒什麼反對的必要了吧。那麼,不打算進去嗎?」但或許真正愛逞強的人是她自己吧──杏子邊說邊沒由來地這麼心想。

  一旁的沙耶香輕輕搖頭予以否定,隨即面龐浮起淡淡的笑容,聳聳肩如是答覆,「我想仁美大概在裡面吧,所以還是別打擾他們的好。這種不識相的事,可不是沙耶香小姐會做的呀!」

  「還真是搞不懂妳啊,嘛,但也罷了──不過,既然都是最後了,妳不去和鹿目圓道別嗎?」

  「小圓啊……那孩子實在太過溫柔,總會為別人傷心難過,為別人哭泣……要是直接和那孩子說的話,果然還是太殘酷了點,我做不到呢。所以那方面我想還是讓轉校生來處理會比較好吧,雖然有點不甘心就是了哈哈。」沙耶香撓了撓青髮,故作自若地乾笑著說,不過其中情意是絕對的真切。
  
  現在回想起來,自己還曾對最好的朋友說了過分的話啊,那孩子明明一直是陪伴在她身邊、支持著她的,而且也對轉校生產生諸多誤解──看來她果真是個笨蛋啊,只顧著自己而未顧及旁人的感受,給人添了一堆麻煩。想到這,沙耶香不禁心生一絲歉疚,為自己的一意孤行與不智感到慚愧。

  收起笑容,像是要轉移話題,沙耶香轉向杏子提問道,「──對了杏子,妳有想要吃點什麼嗎?要吃什麼都行,今天全都由沙耶香小姐請客哦!而且今天是假日,所以無論妳想去哪,沙耶香小姐都奉陪到底!」拍了拍胸脯,沙耶香神采飛揚地說。人生的最後一餐,當然要吃得特別豐盛才說得過去嘛。

  「……這麼突然?今天到底是吹了什麼風啊。」然而杏子卻是狐疑地盯著沙耶香瞧。

  「喂妳對我的印象就這麼差嗎!這可是回禮哦──」見對方仍是一副「不知道妳在說什麼」的困惑模樣,沙耶香便補充道:「就是先前的那個蘋果的回禮啊。我在那時候拒絕妳了對吧?」

  「唔,那是……」詫異地瞪大了蘋果色的眸子,杏子登時一陣啞然。是在指那時在教堂的事吧──

  「那時我是真的感到生氣,當然就算是現在我也不贊同那種方式。不過,」說話的同時,沙耶香也沒漏看杏子那錯綜複雜的神情,她頓了頓便接口說下去。「我確實不該就這樣把蘋果丟在地上……所以,這個是對當時的回禮還有道歉哦。喏,雖然晚了一點,但妳願意收下嗎?」語畢,她便悄悄伸出手,笑容可掬。

  「我可是會把以前的帳全都討回來的啊。」毫無遲疑地,輕輕覆上了那白皙如雪的稚嫩手心──如同伸手迎接她那最初亦是最後的美夢。

  神或許也不是那麼愛食言的傢伙。與對方溫熱的纖手緊緊相扣,杏子邊望著身旁少女燦爛如花的笑顏,邊為這小小的奇蹟獨自竊喜。



  在那之後,沙耶香便依言帶著杏子去吃遍了見瀧原的各式美食,也順帶讓杏子好好重新認識自己所居住的見瀧原一遍。好比說放學後常和圓她們一起逛的店、一個人心情不好時散心的地方、杏子常駐的遊樂場,就連她倆初次相遇的場所與那埋藏著悲嘆之種的車站也不例外……這大概可以說是一種另類的巡禮吧。

  ──然而這個屬於美樹沙耶香、存放著無數珍貴回憶的城市,如今將面臨空前的災難,而她卻沒能夠挺身保護自己的故鄉,沒能夠完成她以自身靈魂作為代價的心願。

  努力過後卻換來這樣的結果,總感覺很孤單、很不甘心哪──換作是先前的她八成會這麼認為的吧,但是現在已經不同了──因為在她的身邊,還有杏子在啊。

  固然乍看之下是個性格頑劣、自私自利的惡人,在實際去深入瞭解卸下名為剛強的盔甲的佐倉杏子後,便能知道她是個溫柔卻也笨拙──終究是名年紀與自己相仿、正值荳蔻年華的少女爾爾。而在她那纖瘦的肩上所背負的那些終究是太過沉重。相較之下,自己實在是幸福得奢侈過頭了啊,在杏子看來或許自己只不過是在無病呻吟吧。

  也正因如此,沙耶香才希望在最後能多少彌補下杏子這坎坷多舛的人生──畢竟在她的人生旅途中,所經歷過的美好時光就仿若夢境般的短暫──而同時這亦是現下她唯一所能為杏子做的事了。

  「喂喂沙耶香,妳到底在發什麼愣啊?從剛才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見沙耶香神情恍惚,坐在另一頭的杏子終於忍不住出聲喚道。「再不吃的話冰都要融化了喔?」嘴裡嚼著冰的杏子一面提醒,一面將盛有香草冰淇淋的湯匙舉至沙耶香的唇邊。

  對杏子突如其來的舉動感到有些尷尬,沙耶香猶豫了半晌,最後還是乖乖張開嘴並一口將冰嚥下,它的冰冷倏地刺激了腦袋,彷彿神經都要凍僵般地,令她不禁緊皺起臉來,唇齒發麻。「沒、沒什麼啦,只是在想一些事……倒是妳吃得滿嘴都是,妳是小孩子嗎?」抽了幾張面紙,沙耶香無奈地邊吐槽邊替杏子擦掉嘴邊的奶油。「再說我們為什麼要在這種冷死人的天氣吃聖代啊!」

  現在她們可是在餐廳裡唯一點了冰淇淋聖代的客人啊!從四周瀰漫著的熱騰騰的壽喜燒的香氣便可知她們的餐點有多不何時宜。

  但杏子卻是淡然自如地反問,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妥。「是妳自己說要吃什麼都可以的不是嗎?而且,這是我第一次和……朋友一起吃啊。」她先是思索了會兒才把朋友這個詞彙補上,也許是一時不曉得該如何措辭才好,畢竟她們之間的關係可說是相當微妙。而當聽見杏子的話時,沙耶香的雙頰則是曖昧地染上了一抹紅潤。

  「……可以的話也想讓小桃嚐嚐呢,她以前就很喜歡吃冰淇淋之類的東西了。」仰望著窗外的天空,杏子語重心長地輕聲喃喃,她大概沒發覺當說著自己親妹妹的事時,她總會露出一種柔和卻也顯得寂寞的表情。

  「是個好姊姊啊,杏子。」見狀,頗有感觸的沙耶香輕柔而和藹地莞爾,並作勢要餵她吃聖代上的櫻桃,不過出乎意料地對方卻一臉難為情地盯著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窘迫模樣。「哎呀妳這是害羞了嗎,真可愛呢杏子炭!」

  「才、才不是啊!唔……今天到底是怎麼了,妳這樣真讓人不習慣。」

  「說這什麼話嘛!人家難得變坦率了,這樣難道還不好嗎?」

  「不過笨蛋這一點似乎是沒變。」

  「彼此彼此啦──嘛,玩笑就開到這裡吧。」白皙的指尖有意無意地沿著杯緣畫弧,沙耶香如銀鈴般清脆透徹的聲音在杏子聽來有些顫抖。「哪,杏子,今天還玩得愉快嗎?」

  是在感到不安嗎?這傢伙,果然是太勉強自己了吧。直盯著強裝鎮定卻破綻百出的沙耶香,杏子體面地並未加以戳破而是默默地頷首。

  「這樣啊,那就好──那麼、」沒待沙耶香把話說完,杏子便逕自接口道,「時間差不多了是吧。」異常平靜的口吻卻使彼此間的氛圍顯得格外悲愴,聞聲,沙耶香抿了抿如蠶絲般單薄的唇,並拿出那龜裂得厲害的Soul Gem。
  
  光是這樣簡易的動作便能言明一切──她們的Soul Gem已然到達極限,喪鐘正悄悄為她們將臨的逝去響起最後的輓歌。

  面對擺在眼前、早已明瞭無法挽救的事實,杏子只是凝視著那一閃一爍的Soul Gem澹然一笑。「那麼,就一起走吧。」再度牽起那雙手,而這一次──她絕不會再輕易鬆手。


  「──因為一個人的話,會很寂寞吧。」不約而同地相覷而笑,兩人的聲音相互交織,在彼此的心中曳出一陣溫暖的漣漪。



  一把敞開破舊的木門,脆亮有力的聲響迴盪在杳無人煙的廢棄教會。伴隨啪噠啪噠的踅音,一紅一藍的兩道人影一同步入了有如廢墟的教會裡頭。斜陽挾著金光透入了殘破的彩色玻璃窗,為這沉睡長年的教會帶來幾許暖色。

  「啊啊,最後的果然這裡嗎……確實是個很適合為這場鬧劇收尾的地方哪。」端望著這熟悉不過的景物,杏子帶些自嘲地低語。事實上她並非是那麼容易觸景傷情、睹物思人的人,只是看見了久違的景色,難免會有些感慨與懷念。

  至於沙耶香的選擇也不令她感到意外。

  佇立在講臺前,夕陽餘暉宛如金色的紡紗披在沙耶香的身上,青藍的舒軟髮絲渲染著暮色,精巧玲瓏的薔薇色雙頰各擁著一朵緋紅。沙耶香忽地旋過身正視著杏子,蔚藍的深邃眸珠倒映著那抹火紅的倩影。稍稍向前挪動了步伐,她那纖細的手臂環住了杏子,將她納入自己的懷抱,便在她紅透的耳畔輕喚。「哪,杏子。」

  ──好香,好溫暖。百合花的淡淡馨香由她的髮間撲鼻而來,令杏子不禁為之心醉。一面感受沙耶香的體溫與心跳,一面傾聽著她的話語。

  「妳不後悔嗎?──選擇拯救我、甚至與我同歸於盡的這件事。妳明明沒必要為我付出這麼多,更何況最初我們還是那種互相廝殺的惡劣關係……」

  轉校生說的或許沒錯──太過溫柔、容易心軟會成為魔法少女的致命傷。

  「妳總是很顧及我的心情、為我著想這讓我很高興也很感激。但,好像都沒怎麼聽妳說過妳自己的感受……妳明明是承擔最多的那一方,卻從沒在我面前露出一丁點的破綻──怎麼說呢,心裡總感覺有點不平衡啊。」她不自覺地將杏子懷得更緊,聲音有些沙啞地輕喃。「吶,在最後能讓我見見嗎?妳真正的自己。」

  見杏子仍舊默然不語,沙耶香沒有因而退縮,而是繼續說下去。她不禁聯想到自己也曾在此地和杏子對峙的景象,只不過那時的她對這一切的內幕還是一無所知。「或許妳還是會認為,抱有這種天真想法的我是個任性的笨蛋。但我果然還是不想只成為被拯救的那方,我也希望成為可以拯救人的一方呀。所以──」

  我也希望妳能對我撒嬌。

  「妳……」面對她如是撼動人心的真摯話語,方才都表現得不為所動的杏子,終於因為這句話而動容。她兀地低垂下首,溫熱的前額抵在沙耶香的肩頭,那襲嫣紅的長髮猶如瀑布簌簌傾落。

  由於看不清杏子的表情,加上她發顫的身軀,使得沙耶香誤以為她哭了。輕拍了拍稍微弓起的背脊,沙耶香試圖安撫她、壓低了音量慌忙地喚道,「杏、杏子?」

  誰知這時杏子猛地抬起臉,並揪緊了沙耶香的衣襟,將她拉近自己,有些嗚咽地向措手不及的她高聲喊道:「妳──真的是個笨蛋!怎麼可能會後悔!妳不是也沒有後悔嗎──為他人祈禱這件事──既然如此我又有什麼好後悔的!要是後悔的話,先前拼命地去救妳、甚至不惜跟妳同歸於盡的我不就是個笨蛋了嗎!」

  杏子洪亮的吶喊響徹了教堂,更是沁入了沙耶香的心脾──這是由她最真摯的情感所編織而成的、來自靈魂深處的嘶喊。

  「而且,還說什麼想拯救我?別太自以為是了妳這笨蛋!明明都自身難保了……還逞什麼強啊!給我適可而止吧!」她其實明白不過,兩人都在無謂地逞強,無謂地執拗,為這無理又荒誕的命運而不甘。

  「這份力量根據用法,應該能創造出更多美好的事物才對──」
  「為了不讓這份心情成為謊言,我已經決定不再後悔了。」
  「在祈求他人幸福的同時,卻也對他人恨得無以復加──原來我們魔法少女,就是這個樣子呢。」


  「──我、真是個笨蛋。」

  ──為什麼,誰都無法幸福呢。

  無論是自己還是沙耶香,即使只有沙耶香一人也好啊,為什麼卻──誰都沒辦法得到幸福呢?這被迫斬斷的未來……不就等於是否定了她們胸懷著的理想、所堅信的正義嗎──是在嘲笑,她們那以靈魂作為代價的願望啊,是一種對她們的靈魂的褻瀆啊!

  那種事,怎麼可能容許。

  如果心懷希望就會因絕望而亡──那麼難道懷抱希望就是一種錯誤嗎?


  「開什麼玩笑。」她如是憤恨地低聲謾罵。

  沙耶香感受得出杏子的手正隱隱顫抖,以及她的忐忑。輕柔地撫過稍嫌凌亂的髮梢,纖細的指尖沿著臉緣滑動,最後著落於她的唇間。旋即,少女的綿言細語隨著上揚的嘴角響起。「是呢,對不起──但是杏子,我想奇蹟和魔法都是真的存在的哦。」

  她究竟是以什麼樣的心情說出這句話的?這點杏子並無從知曉,因此她這麼反問了,「即使被那個兜售奇蹟與魔法的キュゥべえ給騙了,甚至被自己的願望所背叛,妳還是這麼認為?」

  「沒錯。」毫無躊躇之意,沙耶香斬釘截鐵地答覆。「──因為我們不是再次相遇了嘛,以最完整、最真實的我們自己相遇了,儘管會是以這種方式作結。」

  凝視著自己的那雙眼眸,有如一顆璀璨的寶石般,耀眼到令人心生忌妒。拍了拍前額,杏子無奈又好笑地輕嘆了口氣,同時不禁感到一陣鼻酸。「真是敗給妳了……儘管曾變成了魔女,妳果然還是個蠢到沒救的笨蛋啊。」即便是這種時刻,她仍不忘調侃對方一番,接著一如往常地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不過我就姑且陪著妳到最後吧。」

  「是、是,因為小沙耶香最怕寂寞了嘛。那麼……」

  隨著突然乍現的淡藍色光幕褪去,那即將燃燒殆盡、碎裂成魔女之卵的Soul Gem,就這麼靜悄悄地躺臥在她的手心。身旁的杏子也同樣拿出了汙濁如混水的Soul Gem。
 
  ──已經是極限了。正當她這麼下定論時,乘著排山倒海之勢的暈眩感冷不防襲捲了杏子的腦門。她的胸口感到一股近乎窒息的劇痛,全身更是癱軟無力,支撐的力量都被抽走似的。可惡,再撐著點啊。咬緊牙關,她努力將逐漸遠離的意識拉回,而當她回過神時,愁容滿面的沙耶香已經佔據了眼簾。

  「杏子,妳還好嗎?」她依稀能聽見沙耶香充滿不安與驚慌的關切。

  她沒由來地感到口乾舌燥,蹙緊眉頭急促地應了聲。「看就知道了吧,哪可能會好……」尾音甫落,一道眩目的五線譜魔法陣驟然而降,以杏子的Soul Gem為圓心向外擴散,堆砌在Soul Gem裡的污穢量正逐漸減少。

  喀啦。一聲清脆得刺耳的聲響緊接而來──不需懷疑,那正是傳自美樹沙耶香的Soul Gem的哀鳴。見狀,怒火霎時被點燃的杏子忍不住向她尖聲怒斥。「喂、妳幹嘛還做這種浪費魔力的蠢事!太亂來了啊笨蛋!」

  然而對方卻是心平氣和地向她保證。「沒事的,我是不會搶先走一步的,我們約好了嘛。」語畢,她嫣然一笑,逕自將自身的Soul Gem小心翼翼地交付給杏子的手中,接著伸出雙手連同對方的Soul Gem一齊包覆起來。

  「害怕嗎?」她垂下細長的眉睫,輕問。

  費了勁才平靜下心來的杏子,撇了撇嘴便悶悶地說:「……哪可能不怕。雖然不是第一次這樣做了,但沒人會想體會這種經驗第二遍吧。」

  「啊哈哈,這倒也是呢……只不過沒想到杏子會這麼直率地承認了。」乾笑了幾聲後,她有些惋惜也有些落寞地笑了笑。

  「哼,不就是妳自己要我坦白的嗎?而且妳不也一樣會怕。」

  沒有得到預期中的反駁,挑起眉,杏子訝異地睜大了雙瞳,而就在她打算出聲叫喚的那個剎那,遲遲未答的沙耶香卻突然開口,「哪,杏子。如果還有下一次的話──我們再一起去吃冰吧,一起去逛街還有遊樂場……對了,杏子也來上學吧!只要想點辦法應該能讓妳轉學進來的。住宿的話……只要妳幫忙做家務,要同居也是沒問題的哦。」拉拉雜雜地說了一長串話,好像這會是她最後一次開口說話似的。

  「還有……還有……」

  「沙、沙耶……香?」



  ──滴、答。

  霍然間,溫熱的液體滴落在她的手心,化作一朵淚花綻放。杏子心一驚,便倏地抬起視線,迎上了沙耶香啞聲啜泣著的花容。

  足以淹沒世界的淚水奪眶而出,在那雙頰上刻印下自己的足跡。那雙無助的明眸正無聲地向她傾訴悲傷。啊啊,還真是令人熟悉的畫面啊。這畫面她究竟見過了幾次呢?肯定是數都數不清了吧。

  「對、不起,我明明……不想再讓妳看見我哭的。但是我──」

  ──如果她們能早點相遇,能不是以魔法少女的身分,而是平凡不過的少女相遇的話,是否她們就能擁有不同的未來?

  然而她們的相會往往卻是建立在魔法少女這個基礎之上。

  伸手攬了攬沙耶香抖動不停的肩以示安慰,不知不覺中同樣是紅了眼眶的杏子,帶著濃濃的鼻腔,逞強地苦笑著說。「別再哭哭啼啼的了,妳才不適合哭泣啊……妳的哭臉我可是看了好幾遍了……早就看膩了啊。」她曾說過只要將一切後果都當成是自作自受,便能承擔這些難以接受的事,但那絕非全部。即使是佐倉杏子,也會有一些事是無法接受的。

  粗魯而笨拙地抹去眼淚,整頓好思緒後,杏子將自己的Soul Gem放至沙耶香的手中,並站起身。「……杏子?」硬是止住了流個不停的淚水,反之換上不解的表情,沙耶香專注地看著杏子的動作。

  四目交接,彼此的Soul Gem也相互輝映著。良久,杏子卸下了髮飾,解開束縛的赤髮隨即散落,那神態有若火勢高漲的烈焰一般。如火覆身的光芒散去,緊接登場的是一名英氣凜人的魔法少女。沙耶香不禁為這動人的美景愣了神,在過去,自己也曾見過類似的情景。

  與杏子共赴黃泉的景象還歷歷在目。

  「拿著這個吧。」

  接過了那枚酷似十字架造型的髮飾,沙耶香珍惜地將它與杏子的Soul Gem呵護在手中,接著欠起身。她深知杏子這麼做所代表的意義,所以自己也必須有所回應才行。任由海洋色的光輝包覆身軀,美樹沙耶香同樣完成了變身之後,便拆下了髮夾,將之交付給杏子。

  她倆一連串的動作就如同在舉行一個神聖的儀式般。

  「──謝謝妳,願意拯救我。」

  「要謝的話,到時候就帶我去吃遍所有的美食吧。」

  「嗯,一言為定。」相約而後,兩人同時展笑。牽起了彼此的手,一如繫緊了她們的心。接著,雙雙拋起了Soul Gem──

  


  她們在彼此的夢中含笑凋落,在那凋萎的靈魂之花──



  紛飛的碎瓣歌詠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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